徐怀中:一九二九年出生于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山底村。一九四五年中学毕业入伍,开始了一生军人生活。一九五〇年任西南军区文工团研究员,一九五八年调解放军报社任编辑、记者,一九六三年任总政治部文化部文学创作员。一九七三年调任昆明军区文化部副部长。一九七八年任八一电影厂编剧,一九八四年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。一九八八年任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,少将军衔。先后出版有长篇小说《我们播种爱情》《徐怀中小说选》,长篇纪实文学《底色》等。短篇小说《西线轶事》获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、第一届解放军文艺奖一等奖,《底色》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。发表于《人民文学》、出版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《牵风记》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。 人民文学2020年07期
据研究报告,我们国家每年新增“植物人”(vegetative being)病例十万个,太可怕了!虽不属于军事医学,人民解放军第九军医大学还是特地组建了一个研究中心,主攻颅脑创伤神经功能损害修复及临床治疗。累计已经有近五十名“植物人”得到成功救治,恢复了正常人生活。最新治愈的是81床。对不起!住院期间你无名无姓,一概被称为多少床多少床。纯粹为了医护工作上的方便,丝毫没有不敬的意思。更何况此人是当年鄂豫皖苏区时期的一名小司号员。要知道,由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,又到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,每个连队始终仅配一名司号员。而今数百万将士之中,当过连队号兵并且依然健在的,独独只有81床了。当然,他只不过是以植物状态,将自己的正常呼吸及正常脉搏延续了下来而已。可是你不能不承认,至今他“依然健在”。小号兵是得天独厚,凭借一把黄铜军号,顺理成章步入了云端之上的音乐殿堂,好像这一方境地原本就归属于他似的。他有一个独特之处,拔号音可以拔到最细微最细微的地步。一茬又一茬号兵集训下来,从没有谁能吹得出如此柔和如此弱化的号音,降低到一定音阶,别人的军号早失声了。小号兵吃的苦也是最多的一个,大别山风雪弥漫的拂晓时分,他照常爬起来,到山岭上练习拔音。触到号嘴,便被撕下一片嘴皮,血丝随着号音从喇叭口飘飘忽忽飞扬出去……一次,连队骑兵通信员执行任务回到驻地来。连队紧急转移了,转移到哪里去了?路程多远?不得而知。骑兵通信员急得要命,忽然听到了本连司号员的号音,他循着号音策马向前,果然找到了连队。看见司号员正练习一支小曲,粗粗估算一下,相距至少在十公里以上。从此,人们神奇地发现,愈是远远拉开距离,他的号音你才能听得更加清晰、更加真切。多年以后,他已经成为一位优秀的高级军事指挥员,而在人们心目中,他的丰功伟业可忽略不计,只是传颂着他一把军号的妙音绝唱。81床昏迷将近二十年,竟然还能苏醒过来,重要的一条,是家属(军队内部特指妻子)照料特别给力。81床夫人堪称家属模范,若论相貌,那更没有话说。病区一道光鲜亮丽的风景线,不是那些年轻漂亮的白衣天使,而是已过花甲之年的这位首长夫人。一般女性,身体曲线稍显欠缺,不会选择穿旗袍的。81床家属有几件丝绸旗袍,替换着穿。老红军家属就只能是童养媳吗?只能是“改组派(放足)”吗?我偏要穿戴起来从你们眼前走过去,敢不敢看是你们的事。女同胞们甘拜下风,不吝种种夸赞之辞。男士方面,不曾听到对81床阿姨发表什么公开议论,至于私下里如何动心思冒傻气儿,只有他们自己清楚,不便彼此交流,以为共勉。音乐学院指挥系一位副教授,就是这些冒傻气儿的其中之一。他出车祸受伤昏迷,在“九医大”住院不足半年,便苏醒过来了。青年才俊,事业有成,车子房子更不是问题,俘获一位歌星或是模特十拿九稳。本来第二天就急着要回家的,偶然在走廊见着了81床家属阿姨一面,立即改口了,决定延后出院,好巩固一下病情。当然,副教授不可能有他进一步的攻略意图,只不过是多磨蹭几天。每天早、中、晚三顿饭,便有三次可以在楼道里看见81床家属,推着一个带滑轮的小桌去餐厅打饭。“九医大”研究中心根据神经再遁原理,在综合治疗的基础上,采取独特的中、西药及高压氧等方法,对各种类型“植物人”进行催醒治疗。陪床亲属给予全力配合,至少不亚于药物治疗。照说事情很简单,无非是还原患者昏迷前的身边环境,唤回他的记忆。但是时间太久太久,也有个别亲属承受不了,因此而采取决绝态度,终于酿成了惨痛的家庭悲剧。81床家属恰恰相反,从不把在病房陪住当作多么沉重的负担。这等于给她一个机会,让她尽心尽力,以满负荷工作量来服侍病人。只有如此,才算是两下里找齐了,才有可能对自己与丈夫之间存在的实际差距多少起到一点补救作用,才能够让她心安理得。“植物人”处于不可逆昏迷,已无意识、知觉、思维等人类高级神经活动。但脑干仍具有一定功能,对外界刺激也还可以产生一些本能的反射。81床家属在病房里挂起了大幅的全家福照片,希望病人能感受到一缕家庭的温馨。又在阳台上摆放了绿萝、文竹、火鹤、巴西龙骨,使空气含氧量充足。她每天给老头子洗头洗澡,连包皮也要认真冲洗,从不漏过。洗完了脚,忘不了张口咬咬丈夫的大脚趾,以刺激他的神经。医生讲不妨垫上毛巾,更卫生些。她说,不是直接用自己牙齿不好把握,轻了不起作用,重了怕病人会痛。最重要的一种方式,莫过于听觉刺激。特别是运用歌声,疗效上佳,这是为古今中外众多病例所证实了的。少则几个月,多则十年二十年,在自己亲人歌声的召唤之下,重新在这个世界靠岸了。81床家属是部队大院里小有名气的业余歌手,无论美声,还是民歌唱法、通俗歌曲,张口就来。她最喜欢为丈夫演唱的一首歌,是当年鄂豫皖苏区普遍流传的《调兵歌》:姐在房中闷沉沉,忽听门外要调兵,不知调哪营调哪营!南军北军都不调,单调黄麻赤卫军,打仗有本领有本领……主治医生指导她说,不能逮住一首歌唱,重复太多,等于在做催眠术,大脑会自然关闭规则声音的。这有何难,她会两百多首歌,一首一首排着顺序唱下来,算是一个周期,不带重复的。唱了毛阿敏的《思念》《渴望》,接着是幺红的《图兰多》《蝴蝶夫人》,再下来是成方圆的《游子吟》、王秀芬的《渔光曲》、张暴默的《鼓浪屿》、杭天琪的《黄土高坡》、迪里拜尔的《一杯美酒》。也还演唱了邓丽君的《在水一方》,嗓音虽够不上那样甜美圆润,也还颇有几分邓丽君小姐的余韵。有好心人提醒她说,前不久音乐界还在批判靡靡之音。中国歌外国歌,可着嗓子唱你的去,干吗偏偏要招惹她的这一首?(本文为节选,完整作品请阅读《人民文学》2020年07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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